26 April 2020

自娱

Lake Iseo,Italy.
December 2019.

记忆犹新初中一年级某天,下课后和几位友人百无聊赖坐在食堂里聊天。聊着聊着友人开始吹起口哨,场面甚是欢腾。突然之间一位老师走过来,还记得她姓苏。苏老师要那位朋友停止吹口哨哼歌,众人错愕。僵持了几秒,也不知道哪来的劲,我不假思索义正言辞的告诉苏老师:『老师我觉得他没有错。他下课后在这里吹口哨哼歌,不过是自娱,并没有妨碍或伤害任何人,我不明白为什么不可以。』苏老师瞪大眼睛看着我,提高气得微微颤抖的声音『自娱?你竟敢说是自娱?』老师往我白色制服的学号上瞪一眼继续:『你哪一班的,知道自娱是什么意思吗?』看着老师激动得略显狰狞的脸庞,我一时懵了。虽然只是十三岁初来乍到的初中一年级生,但自认还认得几个字,中文造诣不够好应该也无法被这所独立中学录取。

『自娱』两个字并没太难理解,我只不过以当时所理解的,恰如其分运用在日常生活上。好比在那种情况下,最适当不过。一个没有犯罪记录的初中一学生,下课后在空旷的公共场合里,旁边两米内都没其他人,在没有威胁他人安危下,和一群朋友聊天顺便哼起歌吹起口哨自娱,却被老师无端打扰并制止。眼睁睁望着苏老师,笃定却生硬吐出:『老师,我知道自娱是什么意思。』旁边刚刚还在吹口哨的朋友一时也惊呆了我那义无返顾的直率,眼角投来暗示眼神要我立刻住嘴。说时迟那时快,苏老师已气炸红了脸吆喝,指着我和朋友:『你和你!你们两个跟我到训导处!让训导老师告诉你们什么是自娱!』

那是算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大开眼界,关于所谓的『没有言论自由』、『遭受不平等待遇』、『人权被剥夺』甚至『各种歧视』。对年仅十三岁的我来说,从小在亚洲传统家庭长大,在家里没有言论自由、兄弟姐妹间父母难免不平等待遇每一个人,和父母同住更没有所谓的隐私或人权,出个门也会被恐吓会被鬼或警察抓,早已习以为常这样的生活模式。但被一个陌生人(苏老师)在公共场合里(学校食堂)在众目睽睽之下带到训导处教训,还算头一遭。往训导处的路上脑海里除了莫名其妙,心里觉得委屈,肚里更是燃起了一团后来影响我人生深远的火。那一团火,硬是要给它起个名,大概就是:路见不平,必需拔刀相助。而我的刀,大概就是语言和文字。仗义执言的副作用是:吃力不讨好、容易得罪人、不被社会大众接受,从小在大人眼中就是爱顶嘴的叛逆小孩。

『学校食堂自娱事件』时隔二十年后的今天,定居在言论自由、尊重人权、法律保护个人隐私、遇到不平等待遇就可以自由上街示威争取,能够全然放心做自己不担心无故遭受政治迫害或被枪毙的德国,回头遥望自己是如何成为今天的自己,心存感激。感激对那不羁的自己不离不弃。感激家人朋友的包容与爱,让那个十三岁被抓去训导处的戴汶菁,没因那一次被训话处分而屈服,从此变成听话的乖小孩。

然而二十年后的今天随着网络资讯发达,我们不都也在社交平台公然的娱人娱己吗?只要不言语抨击伤害他人,分享照片/心得/生活/情绪,尤其在新冠肺炎行动管制期间呆在家,若没有几分自娱娱人/自给自足等智慧,日子恐怕难熬。

24 April 2020

那座岛

『当你亲近大自然并尝试和它连结,像我们现在这样躺在树荫下,树叶的影子摇曳,闭上眼睛感受,灵魂将会得到滋养,对健康有帮助噢。试试看!』

半信半疑闭起眼睛,那年西西里岛夏天温暖的风徐徐吹来,有海洋的味道。深呼吸有草坪和泥土混合的气味,空气里夹杂着他黑长发梢广藿香浓郁的麝香气味,额头及脸颊上咸咸黏黏的汗水味。落叶缓缓飘下打在地上发出清脆却柔和的声响,安静的空气中彼此呼吸声有一搭没一搭此起彼落,默契十足。忘了我们究竟在那棵树下躺了多久,也不记得终究自己的灵魂有没有得到滋养。但是那一年的初见,到后来时隔多年再次回到这岛上,除了美丽湛蓝的海洋与景色,最令人难以忘怀的风景还是人。那些细微末节和温度,这些年来我一直没忘记。

若干年后的今天坐在电脑前,零星拼凑那些风和日丽里的岁月静好,那样的义无返顾在当时或许不过是几个嬉皮在茫茫人海中惺惺相惜。因为不被现实社会理解与接纳,因为找不到适当的情绪出口,脑海中堆叠了无法言喻的念,胸头累积了无法殆尽的爱,身体积累了无处宣泄的欲。用一卷又一卷的大麻混合烟草深深吸一口摒息,轻轻呼出一团团烟圈昀在空气中,我们拥抱。瞬时间仿佛在浩瀚无际的大海中,抓到一块浮木般紧紧不放。又像在一次次对牛弹琴的失望混乱后,终于找到一个说着共同语言的同类,斟字酌句听你缓缓道来。拥抱,无数次紧紧拥抱。以至在那么多年以后,在彼此灵魂的最隐秘深处,都还浅浅印着那一年紧紧相拥后的烙痕。

『为什么你总在我思绪最混乱的时候,回到这岛上?』

『或许有人派我来给你指点迷津?』我开玩笑的说道。

『没有。只是更混乱。』眉宇间皱起的无奈似乎被嘴角的笑意出卖。

『过几天我又会离开了,或许不会再回来。』三年前离开时,没想过自己还会再回来,还能再见上一面。

阔别上次见面,另一个三年即将到期,而我没有再回去。然而这么多年以后这座岛屿在我心中,仍然有着无以名状的轻与重。轻的是,它总能毫不费力轻轻抚平内心的不安及凌乱。而重的是,一次次踌躇是否该从此就留下来,不再离开。

17 April 2020

Bella Ciao!

"Una mattina mi son svegliato
o bella ciao, bella ciao, bella ciao, ciao, ciao,
una mattina mi son svegliato
e ho trovato l’invasor..."

无限循环,播放着世界各地不同版本的意大利乡村民谣"Bella Ciao",思绪中不断浮现西班牙制作"La Casa de Papel"英文翻译为"Money Heist"中的情节。

"This is not just a heist."

"La Casa de Papel"几季续集,讲述的不仅仅是一群抢匪策划的一场抢劫。钞票或金块,只不过是最快速引起人们注意的单位与桥梁,但并不是策划人背后最终的目的。近几个世代,在货币被发明以来,人们最在乎并不顾一切追求的,便是一张张印在纸上花花绿绿的钞票。当人们赋予这一张张纸有意义或无意义甚至"权利"以后,钞票可以用来交换名利、地位、性甚至爱或任何你想象得到及想象不到的,于是逐渐忘了如何拿捏这张纸的比重。作为交换单位,它让生活变得简单许多,不像石器时代物物交换等的繁琐,却同时让人性中最贪婪自私丑陋的一面显露无遗。


"Bella Ciao"的原创者及出处不明,十九世纪后期开始在意大利北部被一群农民开始传唱,抗议劳工阶级的艰辛,被资本主义(Capitalism)剥削遭受不平等待遇。十八世纪工业革命以后,资本主义在十九世纪逐渐成形,更在二十世纪被确立为世界主要的经济体系并沿用至今。


"Capital"一词源自对动物及人的买卖及占有。"Capital"源于拉丁词语"Capitalis","Capitalis"则源于原始印欧语“Kaput”,意思是“只”。“只”是一种在远古年代的欧洲测量财富的方式:一个人拥有越多“只”牛和人,那么此人也就越富有。根据马克思理论:"剩余价值"是指剥削劳动者所生产的新价值中的利润(劳动创造的价值和工资之间的差异),即“劳动者创造的被资产阶级无偿占有的劳动”。所以在这样的系统运作下,富有的人即使无需劳动便会更富有或保持已有财富,贫穷的劳动阶级则永远被困在无限循环气喘吁吁的辛勤劳作,所赚的钱永远赶不上通货膨胀及资本家的贪婪。然而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身体只有一副,即使赔了健康甚至性命也赶不上货币贬值或自身因长期遭受压榨,寄望借着物质消费及满足自身层出不穷的欲望,来平缓内心那些早已失衡。于是物质消费,便成为缓解被长期被压榨的唯一出口。可悲的是,这样的恶性循环并无法让人们快乐起来。

"Bella Ciao"后来被用在反法西斯主义示威,近几年更成为欧洲各国大小示威中的主曲。除了朗朗上口的旋律及歌词,为什么一首默默无闻的意大利乡村民谣有能力连结世界各地的劳动阶级及那些在资本主义底下长期遭受不平等待遇的人们,声嘶力竭的站在街头高唱"Ciao Bella,Ciao Bella,Ciao Ciao Ciao..."。因为命运里那些相似之处,将陌生人连结在一起。一起走向街头,冀望借着人多势众积少成多,共同抗衡大环境恶势力中的种种不平等不人道。

"La Casa de Papel"
众演员演技精湛同台飙戏,台词设计细腻玩味,剧情城府层次变幻莫测。一次次的视觉及思想冲击,颠覆了我们对异性恋、同性恋、性与爱、友情、亲情、金钱的善与恶、拥有百万或亿万就会从此快乐吗、好人及坏人如何定义、当权者及边缘人的存在对这社会有哪些贡献等等。在观看剧集的同时挑战思绪能耐不断拷问自己,如果身历其境会如何选择?而"选择"本身,又是根据哪些逻辑在考量? 被挟持的人质应该选择为一百万元留下或立刻被释放换回"自由"。然而这所谓的"自由",是身体上的自由但精神上的自由呢?不过回到原本生活的资本社会中,当回一只不停奔跑的老鼠?在无意识流中盲目漂流,我们又该何从选择?

那些换上达利面具,强行占领钞票硬币印刷工厂或银行的
"劫匪",就一定是坏人而警察或当权者则都是好人吗?在这习惯并依赖二分法的世界里,我们早已无法独立思考及判断,除了赚更多钱以外,也没有人愿意花时间去了解每个故事或每一场际遇背后,真相与动机的环环相扣。是什么造就眼前今天我们所见,所身处的这个世界。黑与白,对于错,世界上人生中有太多的事无法只用二分法,就如剧中的Lisbon由原本的警长和Professor斗智斗勇,到后来因了解教授精心设计这场"抢劫"背后的原因,他认为自己并没有从任何人身上"抢走"这1亿,而是由工厂印刷出来后分发给有需要的劳工阶级。于是这一瞬间在Lisbon眼中,教授由作奸犯科的盗匪首脑,变成劫富济贫的罗宾孙。一念之间,黑与白瓦解颠覆。

人生中这种"一念之间"天天层出不穷。今天所经历甚至受害者心态觉得自己所"遭受"的,其实不过是昨天一念之间所选的结果而已。一念之间,好可以变坏,黑可以转白。深思熟虑善用这一念,并有弹性的反转反复检视这"一念"的多重面向,整理出自己的一套理解并说服自己去深信并善用它,然后层层剖析并亲手摧毁,再重建诠释另一个全新的概念。这一生不停的重复做这个摧毁并重建的动作,然后在必要时冷静选择,善用你的这一念!

09 April 2020

当那些理所当然的不再理所当然

因看了由Ashton Kutcher主演,2013年版本关于Steve Jobs创办苹果电脑的电影,而不间断循环Bob Dylan的一首首经典好歌,诉说着那个时代的大城小事。诗人般游吟,别于Leonard Cohen式的低吟呢喃,Bob Dylan的叙事唱法夹杂着一丝丝玩世不恭,不强迫别人去明白,更无需刻意理解。终究会有那么一天,经历了某些人某些事,似曾相似的感觉便会油然而生。

有别于Steve Jobs成长经历过的那个时代,这时代的我们又经历了些什么? 貌似什么都有的资源充足言论自由,却失衡般的无法自我定位,无从满足,随波逐流。

新冠病毒Covid 19在2019年12月爆发以来在全球蔓延开来,各国开始封国并行动管制全国人民。大家忙着适应突如其来无需外出工作、喝茶聚会、到公园运动、送小孩上学,必需适应突然多出好多与家人相处的时间及空间,突然多出认真面对自己及与自己相处的时间,好多人手足无措手忙脚乱的急着抓着一些什么给自己找个重心。

生活中太多繁琐的人事物,不断把我们从最简单基本的快乐平和自在中抽离。吊诡的是,因一场病毒突袭,强迫我们呆在家里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与定位或我们与其他人事物的关系。一如既往机械式的生活步调突然被打断,身心灵如何调适,排山倒海的问题如何解决。很多人才惊觉自己无法与家人自在相处,三餐外食的人才意识到自己无法为自己准备简单的一餐,很多人无法安静的坐下来什么事都不做。在病毒与生死面前人人平等,那些曾经觉得重要的名利斗争,似乎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而那些平常认为理所当然的健康与家人相处的时间,或许因一颗看不见摸不着的病毒侵袭而幻灭。

当那些曾经视为理所当然的不再理所当然,生活像洋葱般被层层叠叠的剥落,生命中还剩下些什么?如果你不是朋友家人眼中认为的你,或你习以为常的自己,那所谓的"你"将会是什么?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